朱厚照

朱厚照在扬州过得并不开心。当地官员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好东西不让他看见，好玩的地方不带他去，好酒、好菜也没有，民间颇有姿色的女子也主动藏匿起来。到了临行的前一天，扬州的官员们置办了一桌像样的宴席，并请来歌妓唱曲。朱厚照颇有兴致地听完了曲，但并没有动宴席。他知道这顿宴席官员们花了些银两，便对扬州的官员们说道：“这桌饭菜你们花了多少银子，就把这桌饭菜置换成同等数量的银子送过来，就算是你们对朕的孝敬。”

正德十四年（1519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朱厚照渡江抵达南京。他终于来到了大明朝曾经的首都。他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很多血雨腥风、同族残杀的故事。他抚摸着斑驳的宫墙，感受着历史的召唤。此刻的南京有着跟北京一样的一套班子，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行人司、通政司、都督府、内廷各司局，以及数目庞多的太监和宫女俱在，而且他还带着两名内阁大学士。南京，在这一刻又短暂成了大明朝的首都。

皇帝休息了几天，便在南京过了新年。正月初一这一天皇帝去明孝陵祭祖。皇帝在南京一直待到正德十五年（1520年）的闰八月。本来计划还要去苏杭、湖广周游，但皇帝决定回京了。出来已经整整一年，这次南巡是皇帝付出很大代价才争取来的，一路上官员的冷淡也令正德颇有感触。在南京停留期间，似乎有人对朱厚照发出警告，让他回去。有人将绿色的猪头扔到了朱厚照的寝宫内。在牛首山游玩的时候，不知是谁，将皇帝劫持了一个夜晚。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再继续巡游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皇帝此次的南巡并不似表面上那么风光，他显得心事重重。官员们不断地威胁、藩王的造反、身边人的难以捉摸，这些都使得朱厚照对局势担忧起来，还是早日回京吧。

明孝陵

朱厚照临行前来到明孝陵向老祖宗辞行，然后沿着来路北上。北归途中，朱厚照来到前三边总制杨一清的家里。杨一清跟朱厚照谈了一个夜晚。杨一清告诉皇上，在你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如果继续这样一意孤行，人们就会废了你。杨一清的话令朱厚照冷到了极点。皇帝什么也不想再说了，继续北上。他又来到淮安清江浦这个地方。皇帝开始独自划船游玩。此时已经是阴历九月天了，前面有个闰八月，按西历推算则是十一月份，也许是天气的阴冷，加上皇上一直心神不宁，所以驾船不稳，船翻落水。后面跟着的侍卫赶紧跳入水中将朱厚照救了起来。

朱厚照被救后开始一病不起。他患了感冒，而且这种感冒引起了肺炎，皇帝开始咳嗽。我们的皇帝虽然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他实际上十分的孤独、焦虑。文臣们的恐吓、身边人的阴晴、子嗣继承问题，都深深困扰着这位皇帝。

船队在运河上再也没有停留，而是直奔运河的终点—通州。皇帝的行驾在这里不动了。朱厚照离京已经一年多了，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不清楚，他不敢贸然进京。皇帝在这里发布诏令，将跟宁王平日有来往的官员、宦官、锦衣卫一一抓捕，接着又命令在京各部院的正职、高级宦官、皇室成员、驸马勋贵全部赶往通州见驾。皇帝在通州发布了对宁王以及跟宁王有关联人的处理意见。

正德十五年（1520年）十二月十日，正德回到了阔别一年半的北京城。虽然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对于朱厚照来说却恍如隔世。皇帝的内心世界已经来了一个大迂回，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宁王家属以及受牵连官员的家属数千人身着白衣跪于皇帝的车道两旁，然后在午门举行献俘仪式。宁王被一条白绫赐死，首犯十几人被斩首，其他包括家属在内的数千人被发配边疆。当这些犯人和犯人家属身穿白衣，被绳子拴着从城门经过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来观看。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复杂的。虽然没人会为他们的被俘叫好，但是也没人会替他们感到可怜。

宁王叛乱

宁王一事虽然已经处理完毕，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但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在后面，那就是子嗣问题。当年景帝的太子逝世以后，官员们就劝皇帝过继一个儿子放在身边准备着。如今正德皇帝又面临这个问题。官员们早就不断地暗示皇帝从近亲旁系中找一位晚辈放在身边以备不测。前面提到的状元舒芬的上书，以及后来大规模的文官抗议上书都提到了此事。但那时候的朱厚照身体还好，再加上他的心思都在巡幸上，对此事并不上心。现在不行了，皇帝自从落水后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此次回京后这件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我们老祖宗规定的很多东西都有他的道理。皇位和爵位继承规则为什么是嫡长子？因为他可以明确继承规则，减少动乱。皇帝为什么要早婚、早子，因为只有早婚、早子才能令天下臣民安心。一旦帝王无子嗣，天下的藩王都会蠢蠢欲动。宁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古代王朝最重要的祭祀活动就是郊祀。郊祀是祭天，祈求上天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绝不是走形式。古代农民靠天吃饭，王朝也是靠天吃饭。一旦气候不好，发生大的自然灾害，流民四起，一方面要进行赈济，另一方面税收也会减少。如果黄河泛滥了，还要组织大批的人手，调集巨额物资，花费巨额钱财进行维修。持续的自然灾害甚至会摧毁一个王朝。

郊祀那天皇帝只跪了一下就伏在地上不动了。唱喏官唱了一下等待皇帝起来，皇帝始终没有动。众人连忙过去将皇帝扶起来一看，只见地下已经一摊血迹。郊祀被迫终止。皇帝在郊祀的殿中休息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去。

其实早在几年前，太后张氏就已经开始物色继承人选。这个继承人首先必须要在血缘关系近的宗支中选。跟朱厚照血缘最近的就是四叔朱祐杬。成化皇帝的老大、老二都早死，弘治皇帝是老三，按照嫡长子继承规则首先要考虑的是老四这一支的儿子。此时朱祐杬已经死去，朱祐杬的长子朱厚璁进入了帝国的视野。实际上只要朱厚照没有子嗣，这个位置就是他的。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的祖宗早就知道我们这个国家庞大、复杂，难以治理，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制定了规则化的继承机制。任何人都要遵守祖宗成法，你不要试图去打破它。朱元璋这么多子孙，如果人人都能继承皇位，岂不是天下大乱。

继承人早就选好了，不管朱厚照知道不知道，同意不同意，这是帝国的决策，这是华夏的伦理。兴王朱祐杬封在了湖广安陆州这个地方，也就是今天的湖北钟祥县。从这个时候起，京城与安陆的联系也频繁起来。朱厚璁在3年的服丧期未满就提前继承兴王位，为将来的入继大统做准备。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朱厚照也知道这一点，大家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我们还有疑问，如果朱祐杬不死，他有没有继承权？如果朱厚璁有儿子，他的儿子有没有继承权？我们的继承规则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皇位只能往下传，不能往回传，而朱棣的“靖难之役”，朱祁镇的“夺门之变”，打破了这种继承规则，都属于政变性质。了解了这些，我们就知道假如我们的假设成立，朱厚璁的父亲和朱厚璁的儿子都没有这种继承权。如果朱厚照将朱厚璁的儿子或其他宗室的儿子过继过来，则又另当别论。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确定，再无悬念，也就无人关心皇帝的病情，只是将他一人静静地搁在豹房等死。世事皆如此，人情皆如此，皇帝也不能例外。当你轻贱自己的时候，别人也会轻贱你。当你失势的时候，就应该独善其身，不要要求别人怎么样，也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

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十三日夜间，正德皇帝风雨飘摇的生命在豹房中结束了。临死前，他将身边的两名低级宦官叫过来说道：“转告皇太后，国家大事还是要跟大臣们多商议。

”

30岁的皇帝就此离世。

学习明史，看阮景东《大明权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