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世松

导言：赶尸，又称移灵，是楚巫文化的一部分，原属苗族蛊术的一种，发源于古代辰州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四县。影视剧里的赶尸人大多以清朝湘西“赶尸人”为形，将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带回家乡，让他们叶落归根入土为安。虽然“赶尸”至今没得到科学验证，但是却成为很多惊悚电影的原型和人们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龙门阵。

也许你不知道，其实老灌县曾经也有过“赶尸人”。下面我们就一起来听听老灌县赶尸人摆的龙门阵。

我是一个风水先生，就是民间俗称的阴阳道士。我做这一行已经好几十年了，如果在单位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可是我现在还乐此不疲。不是我不想告老还乡去享清闲，实在是上门找我求我的人太多：有修房奠基上大梁的、有看祖坟风水咋样的、有看子孙后代顺不顺的……更不说隔三岔五有城乡人家红白事都要来问我这个老头子，让我为他们指点迷津。

其实，在这个以古堰闻名于世不大不小的地方，干我这一行的少说也有百多人吧，我也不知道为啥人们偏爱找我。想来想去，可能在这么多阴阳道士中数我的年纪最大吧，今年我上九十岁了，其他的道士大多数很可能是我的徒子徒孙辈罢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做法事、丧葬等仪式，平心而论都怀着极其虔诚恭敬的心愿。虽说人入土就什么也不存在了，但每每我穿上黄色道袍，手执拂尘或者制作的魂嶓时，总觉得有亡人的目光在看着世人和我，仿佛在说：看着你们是认真呢还是做戏呢？

我正是非常认真的一个人，比如有一回，为一位请我迁坟做法事的人家做法事，事前我替主人家选好日子，备好装骨骸的坛罐等器物。那天一大早来到荒郊，按规矩围坟一周点燃香烛烟火，主人家在坟前摆好瓜果等祭品后便鞠躬磕头，我恭立墓前，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吟念追悼祭文，祭文是根据主人家事前提供的资料，以其先人的生卒年月日，后辈人脉情况和迁坟移基的缘由等事项内容写就，这番仪式进行一个多小时才完成，大家觉得可以起坟移骨骸了，但我坚持再等一个小时即到巳时的吉时良辰。这时有一个年轻的后生站在旁边讥笑说：“不就一个仪式吗？走走过场而已，何必那么呆板迂腐！”

我一听这话好恼怒，心想：你明知是做做样子的假场活，那何必上门来请我呢？但一转念这是现在的年轻人对丧葬礼仪抱的普遍态度，我又何必与年轻人计较呢？况且请我的主人家又没有多言语，于是我静下心来，望着站在坟前的十多个老少男女说道：“大家找地方坐下来吧，我趁这段等候的时间，给你们讲一件稀奇事，我年轻时亲眼见到的‘赶尸人’——就是民间传说的‘吆死人’的故事吧，好不好？”

在大家一片“要听”的呼唤声中，我清清沙哑老嗓，便坐在一块石块上讲了起来：

那是1949年，我从县上中学毕业回家，担任乡上的文书，然而好景不长，因为我多年离家的父亲已经随国民党溃军逃往台湾了，于是我便从革命队伍里被清除出来。迫于生计，我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远房表叔进山去挖药材。一天下午，我们走在去茂县的路上，忽然后面有个人擦身而过，还用半带请求半带命令的口气向我们轻声喝道：“请靠边！靠边！借个道，行个方便……”我站着一下注意到吆喝人后边那人走路的样子挺怪异的，步子一戳一翘，上身不动，僵直，极不自然，仿佛就是一个机器人。出于好奇心，我不由得想赶上前去看个仔细。“吆死人的！”表叔扯了下我的衣襟说，“让他们先走一会儿！”从表叔的口中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职业。原来，中国人特别眷恋故土，即使在外面亡故了，不管怎样，落叶要归根，孝子贤孙必得搬丧回原籍入葬祖茔。但在交通不便之地，此举谈何容易。于是，“赶尸人”这一行道应运而生，据说在广西、湖南一带十分流行，但在四川川东、川南，民间则称为“吆死人”，吆是吆喝，是对死人发出催赶的口令，使其上路行走，只是川西比较少见。

“人死了咋会走路呢？”我问表叔，但他也不明白，只说有不少年纪大的老人说亲眼见过，在偏僻的乡关道上硬是有死人在走路。我听他讲得十分肯定，心想，今日遇见了，何不跟上去看个明白呢？

那个时候，人在大山里行走往往有很多难以预测的危险，除野兽出没外，还有不少拦路抢劫的“棒老二”专门寻找势单力薄的行路者下手，所以进山经商或挣钱的人都尽量结伙成群，一道赶路。我便以此为由向表叔提议，去追赶前面的“赶尸人”，与他们同行。我没等表叔同意，独自先匆匆地赶上去，终于将那个行走的“死人”看个仔细：那人穿着又长又大的黑袍，却无衣袖，像一件大氅从肩头到脚跟罩下来，头上缠着黑布，黑袍还被一顶草帽盖完了面孔，根本瞧不见五官。死人上身虽然僵直，却能一步一步有节奏地往前移动。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短衣的中年人，左手腕上拎个竹篮，里面放有香烛、纸钱等丧事用的物品，右手执一白色的招魂幡，一面吆喝开道，一面时不时地向路旁扔下一张“买路钱”的黄纸片……

好奇心促使我跟着走，看到上坡下坎，那短衣人便对黑袍人喊话提醒，逢转弯倒拐，黑袍人也听着短衣人的声音行动。“死人”和活人倒是配合得很好。我只是觉得“赶尸人”是“吆死人”有些不准确，其实是“引死人”倒是更符合眼前的情景。

傍晚，我们住进了同一家旅馆。这样一来，我终于窥见“死人”的全部秘密：头上戴草帽，肩上披黑袍，真是一具死尸，住宿便放下来，而行走时却是靠一个活人背着移动，当然，宽大的黑袍罩住了背尸人。原来这一项工作是由两个人合伙完成：一个在前面打着魂飘引路，一个将尸体挂在背上或者拴在背上，活人和尸体整个儿套在既长又大的黑袍中，从外面一点儿也看不见里面的人，而背尸人挺起腰背，承担着尸体的全部重量，行路时眼睛看不见外面，全凭耳朵听前面人的指挥才迈开双脚行走，干这样活路的直“赶尸人”也算是惊人的艰苦了。早走晚歇，且只吃两餐饭，一天奔波七八十里路，两人一日一换轮着背尸体。

听两位说，他们干这行已经十多年了，跑一趟能挣一大笔钱，因为都是大户人家才请得起人将数百里甚至几千里外逝去的亲人搬回老家安葬。大户人家舍得出钱雇人，只是秋冬季节才有这活，其他季节尸体容易腐烂发臭。不过，只要下半年跑上三五趟，也就挣到一年的开销了。

“赶尸人”的一番话，让我从此打开了谋生的眼界。不久，我从山中返家，就自己干上了与死人有关系的丧葬这一行道。我这一干就是大半辈子，也可以说是一生了吧。如果说“赶尸人”是假戏真唱，那么我做了一辈子的这一行，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我讲完之后，看到大家都还沉浸在传奇的故事中，对我的提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好自言自语说道：“唉，人世间假作真时真亦假的事情太多了！要说真，因为每一个人生前都希望死后奏乐、放鞭炮，隆重地埋葬入土，尽量显得庄严些；说假呢，人死如灯灭，眼前一抹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活着的人要尊严、要面子、要排场、要虚假而隆重的仪式。于是，我就像‘赶尸人’那样，用非常认真敬业的精神来做虚假的庄重的虔诚的仪式，而这正是人间活人需要的，从古至今都离不开的。我这一生干的就是假戏真做，你们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时辰到了，墓地上再也没有一个开腔的人。

特别电影欣赏：游击队扮演赶尸人打鬼子

本文选自四川民族出版社2019《灌县老故事》

田世松：笔名田松，四川都江堰人，有多篇作品发表于报刊。现系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