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经过推翻暴秦统治和楚汉战争，致使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经济凋敝、民不聊生，国家一穷二白、积贫积弱。那时匈奴经常骚扰边境，刘邦率军亲征被围白登，靠着送钱送女人才勉强维持汉匈和平。吕后执政时，被匈奴冒顿单于写信羞辱，也只能忍辱负重。

当时汉朝经济凋敝到何种程度了呢？

据《史记·平准书》记载：“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于是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钱，一黄金一斤，约法省禁。而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业以稽市物，物踊腾粜，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

这里《史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细节：就是皇帝出行都找不到四匹毛色一样的马来驾车，将军丞相等只能坐牛车。这个细节说明当时社会物资严重短缺，再加上不法商人囤积居奇，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高得吓人，米价涨到每石一万钱、一匹马一百金。

面对如此糟糕的境况，汉初统治者改变秦朝横征暴敛的做法，尊奉黄老学说，采取了休养生息的国策，实施“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的审慎平衡财政政策，一度将税负减到了三十税一。

经过70多年的垂拱而治，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盛世——文景之治出现了。

“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史记·平准书》）

文景之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帝国景象：天下府库都满满的，各种货物充足。京城积聚的钱多得无法计数，连穿钱的绳子都烂了。太仓中的粮食多得装不下，只能露天堆在外面，以至腐烂不能食用。马再也不是稀罕物了，不仅里巷田野随处可见，就连普通百姓也有马匹，人们甚至规定不许骑母马参加聚会。

府库充盈，经济繁荣，国强民富。普通老百姓不但有马骑，还能选择骑公马，对比汉初皇帝出行都找不到四匹毛色一样的马来驾车的情形，国家的强弱变化真是天壤之别。

国力的强盛，为汉武帝开疆拓土、四面征伐奠定了雄厚的物质条件。

汉武帝在位50多年，有40多年在打仗。

建元六年(前135)对闽越(东越)用兵；元鼎五年(前112)对南越用兵，元鼎六年在南越设南海、苍梧等九郡。元封元年(前110)东越降。两越战事前后历时20余年。

唐蒙通西南夷始于元光五年(前130)，元封二年(前109)定西南夷，置武都、牂柯、越巂等八郡，亦历二十余年。

元封三年左将军荀彘(前108)灭朝鲜，置郡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汉书·食货志》）

元光二年(前133)马邑之谋始，至元朔六年(前123)连续三次大规模北击匈奴，把匈奴赶到漠北。元朔二年(前127)，武帝用主父偃谋立朔方郡，使苏建率十余万众筑朔方城。

……

汉武帝多年穷兵黩武、四面征伐，国力过度消耗，以致国库空虚、国家财政越来越拮据，甚至到了“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的地步。

针对如此严重的财政困境，汉武帝制定了一系列经济政策。

武帝时期经济政策的主要内容：

一是改革币制，将铸币权收归中央，发行五铢钱。

汉初，民间各地私人可以铸钱，有铜矿的诸侯国富可敌国，加上各地私人制造的货币重量不统一，减重严重，货币贬值，“钱文大乱”。

为了统一货币，武帝下令废止地方和私人铸币权，规定盗铸者一律处死。在中央设置“上林三官”统一铸币，发行五铢钱，起到了打击大商人，稳定经济秩序的作用。

二是盐铁酒专卖，把关乎国计民生的盐铁经营权控制到政府手里，实行政府垄断经营。

自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始，设立大农丞，控制盐业生产销售。自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国家垄断铁业的生产和流通。汉武帝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禁止民间酿酒，韦昭日：“谓禁人酤酿，独官开置 ，独取利也。”开创了盐铁酒专营制度。汉武帝还为此专门下了一项禁令，老百姓敢私铸铁器、煮盐者，不仅没收生产工具，还要在左脚上穿铁制的鞋子进行惩罚。

汗血马

三是均输平准：实施均输法、平准法，设置均输官、平准官，调整物资收购运输，贱买贵卖，平抑物价。

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 实施均输法、平准法。均输法规定，在各地设立均输官专门从民间购买和运输政府需要的物资，实施政府采购。平准法规定，政府在物价低时买入，物价高时卖出，平抑物价，稳定市场，防止大商人囤积居奇，扰乱物价。

四是颁布算缗、告缗令，对商人及手工业者强制征收财产税。

算和缗是汉代的钱币计量单位，一算等于120钱，一缗等于1000钱。

算缗令：要求工商业者和手工业者主动申报自己的财产，国家按比例征税。工商业者一缗一算，就是每1000钱征税120钱，税率为12%；手工业者二缗一算，就是每2000钱征收税120钱，税率为6%；如果不如实申报、隐瞒财产者，不仅没收财产，还要把人发配边疆充军一年。

告缗令：针对隐藏财产、逃避税赋者颁布的一项告发命令。即发现有人隐瞒财产、不交税收，发现者可以向官府举报，经查举报属实，被举报者一半的财产将会奖励给举报者。

五是征口赋：3岁到14岁的儿童纳入口赋征收范围。

口赋就是人头税。秦汉时就有，但那时规定从5岁到56岁的成年人每年向政府缴纳120钱的人头税，就是说15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和56岁以上的老人不用交人头税。但汉武帝为了捞钱，规定3岁到14岁的儿童每年也要向政府缴纳23钱人头税。

六是鬻爵：买卖爵位，增加财政收入。

这是一项无本的买卖，百姓士人只要出钱或上交财物，就可以得到爵位，犯人还可以出钱解除禁锢减清罪行。“议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以致“乃入羊为郎”。

卫子夫

这一系列财政措施效果如何呢？

在笔者看来，这些经济政策就像《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照出了汉武帝雄主兼暴君的双面人生。

正面看，这些政策措施的实行，聚敛了大量的民间财富，实现了社会财富从藏富于民到藏富于国的转变，解决了汉武帝朝巨大的财政缺口，打击了大商人、削弱了诸侯实力，增强了中央政府控制地方经济命脉的实力，彰显了汉武大帝的文治武功。

一是加强了经济上的中央集权，聚集了巨额财富。

通过卖官鬻爵做无本生意，一个第十一等武功爵的价格达“三十余万金”；

通过执行算缗令和告缗令剥夺商人阶层的财富，“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国家没收的“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它亦如之。”把富人的财富集中到政府手中；

通过扩大口赋征收范围掠夺平民百姓的财富；

实行均输平准政策，政府通过贱买贵卖的办法谋取利益，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之物”，达到了平抑物价、稳定经济秩序的作用；

实行盐铁酒专卖，将私人垄断的冶铁、煮盐业改为国家垄断经营，在全国产盐铁的地方设立盐铁专卖署,任命当地的大盐铁商为盐官或铁官,替政府管理盐铁事宜，从而将关系国计民生的最赚钱的产业牢牢抓在政府手中。

通过收回铸币权，削弱了地方经济实力，解决了私人富比王侯的财富畸形聚集，同时也彻底解决了货币分量不足、货币贬值等不利于经济稳发展的问题。

二是支撑了四十多年开疆拓土的战争，四夷臣服，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帝国版图。

汉武帝在位50年，从元光二年（前134年）至征和三年（前90年），四十多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忙着 “外征四夷”：向南定南越，设南海、苍梧等九郡，将今天的海南岛与南海诸岛纳入大汉版图；向东降东越，灭朝鲜，置郡真番等四郡；向西平定西南夷，置武都等八郡；向北三次大规模出击匈奴，将匈奴赶到漠北，筑朔方城，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彻底解决了连秦始皇都没有解决的匈奴对大汉王朝的军事威胁。

卫青

三是通过外交军事手段，让西域诸国臣服于大汉。

太初四年（前101年），为了得到汗血宝马，武帝派李广利征伐大宛，“宛举国以降，效其器物……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遁逃……”大宛、乌孙、月氏等国纷纷遣使来朝，开通了丝绸之路，西域的葡萄、苜蓿、汗血宝马、魔术、乐曲传到中国，中国的丝绸、铸铁技术等传到西域，在世界文化史上创造了不同文明交流融合的奇迹。

风月宝鉴的正面，照出了汉武帝的面子：一个雄才大略、经天纬地的一代雄主形象。

反面看，汉武帝实行的经济政策，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

一是造成官吏队伍的逐利性，导致严重的腐败问题。

汉代一直以察举制选拔官吏，推荐出来当官的人必须是德行高尚、学识渊博的儒者，这个制度保证了官吏队伍相对的纯洁性。

鬻爵令执行后，只要出钱出物到一定标准，就可以买到爵位和官职，“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为郎增秩，乃入羊为郎，始于此。”当时一个武功十一级爵位卖到30万斤黄金，拿出羊只就可买到郎的爵位，有机会成为皇帝侍卫等近臣。这些买官者当官后必会利用职权拿回买官本金，另外盐铁专卖后，大量盐铁商人进入官僚队伍。这些商人出身的官吏以商人思维从事政府工作，势必造成官吏队伍的逐利性。这样做的结果是“吏道杂而多端，则官职秏废”，于是官商勾结鱼肉人民，腐败日益滋生，“兴利之臣自此始也。”

二是均输官变相盘剥老百姓，加重百姓负担。

均属法颁布以前，地方给中央政府的贡品，都是地方的土特产，是地方有什么就贡什么。均输法施行后，朝廷在地方设置均输官负责征收和输送地方给朝廷的贡品，若朝廷不需要，均输官就会把这些东西运到价钱高的地方出售谋利。而为了获利，均输官往往不要本地老百姓有的东西，而要求老百姓什么东西价格高就贡什么，逼着老百姓高价购买贡品，加重百姓负担。

三是算缗令、告缗令导致中产阶级破产。

算缗令和告缗令的推行，工商业者和手工业者或被强征财产税，或被告发家产被没收，以致“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

出击匈奴

四是向儿童征收口赋，造成父母杀亲生孩子的人间惨剧。

口赋规定3岁到14岁的儿童每年要向政府缴纳23钱人头税。古代没有避孕措施，穷苦人家又交不起人头税，逼得许多亲生父母只能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这项悖天理逆人伦的苛政，逼得穷苦百姓上演了无数人间悲剧。

风月宝鉴的反面，照出了汉武帝的里子：一个贪婪无情、敲骨吸髓的暴君形象。

“风月宝鉴”的正反两面，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汉武帝。

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无几矣。……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无亡秦之祸。”

笔者以为，汉武帝是一个大写的人。他具有人的一切优点和缺点。

他建不世功业，却又贪婪残暴、迷信鬼神、多疑任性、冷酷无情、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但种种缺点却难掩其雄霸之气、自知之明。在他的晚年，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写下《轮台罪己诏》，历数自己犯下的错误，向天下百姓谢罪。

“ 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悻，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轮台罪己诏 》。

正是武帝的这份清醒与坦荡，使大汉王朝又回到了与民休息、发展经济的正确道路，避免了重蹈秦朝命运的危险。这正是汉武帝比秦始皇更伟大更光辉的地方。（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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